暮春的风裹着暖意扑面而来,我站在试衣镜前最后一次扣上蝴蝶结。黑色呢子大衣下是米色真丝衬衫,腰间缠着同色系的细绳,颈间坠着翡翠锁子。这是我第三次试穿这套女装,却仍是攥着衣角的汗黏在掌心。
蕾云约我共度十二夜时,我正在二手书店堆着账本昏头。她说:"你该去看看这世间最浮华的景象"。我笑她疯魔,直到后来在回转寿司店看到她穿了件水红色浴衣,额前碎发潮湿得像是刚刚从樱花开得最盛的树下跑过来。
六点半的聚会场地在赤坂,推开门时正赶上霜降。当晚来的人多是穿着浮夸的主顾,蕾云拉着我躲在角落吃梅酒。我说:"这些女装穿得比真娘还真娘的人,怕都是等着被c得合不拢腿。"刚说完,就觉得肩窝被人捏了一下。
转身看见个穿墨绿色风衣的男人,领口别着枚八角帽针。他递来扎着缎带的马鞭,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:"你是从京都逃难来的?"
我死死攥着马鞭尾巴不放,听见他发出低沉的笑声:"胆子这么小,怕是惯被家里人惯着。"他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背,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,却烫得我后背汗津津的。
后院忽然亮起灯笼,传来急促的三弦琴声。穿女装的男人成群结队地往那边涌,裙裾拖地发出窸窣声响。有人推了我一把,我扑向最近的桌子,肘弯卡在茶壶里差点翻了白眼。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枪响,风衣男人拽着我滚到屏风后。
"当心,那边闹出人命了。"他贴着我耳根说,灼热的呼吸喷得我颈后发软。我这才看清他腰间悬着把微型左轮,枪管上镂刻着蛇吞象的纹样。
"为什么要救我?"
"我看不得别人践踏瓷器。"
十二夜总要有人当祭品。我说这话时正坐在铜管风琴前弹春江花月夜,风衣男人揪住我的衣领往怀里拖。我说:"不许碰这儿,这是纪州萨摩染的直垂。"
他笑:"那就碰别处。"
隔天雷雨交加,蕾云来找我时,我正在厨房煎洋葱饼。风衣男人送的八角帽针别在衫领,沉甸甸地压着皮肤。"那个M,"我说,"他好像吃人不吐骨头。"
"那就当他刚吃了一件不合时宜的瓷器。"蕾云一边煮玄米茶一边说,"看见他腰间刻着吞象的蛇没?那是他引以为傲的辟邪物。"
八月十五我又见了M。这次他没穿风衣,而是中山装外套件青果领旗袍。中秋夜讲究团圆,他却带我去荒冢喝酒。我们蹲在五代头盖骨堆里吃橘子,他说:"我总觉得见了不该见的人,就像喉咙里哽着个鲜活的橘瓤。"
深秋的第一场雪是在十二月头下的。我穿着新做的茧绸和服去鹤形街,看见M站在天守阁顶对月弹琴。他弹的是送别,指尖流泻的音符裹着霜华摔在地上。我突然就想笑,他这人啊,偏要拿沧桑的姿态装深情。
我们一直坐到东方既白。他忽然拉住我的袖子:"你这瓷器,是要碎在我手里,还是我帮你摔成碎片?"
我扯过他别在腰间的枪:"你再扯虚话,这弹壳壳子就当你弹珠玩。"
新年祭典那晚,他在神社放了一把火。大火卷着神像碎片升到半空,风卷起烧焦的纸灰落在我们身上。他说:"现在你开口,我什么都依你。"
我别过脸去:"你这人,就不该碰瓷器。"
他终究没信我。第三天就被黑道找上门,按在煤油炉子上烧了半日。我蹲在警戒线外嗑瓜子,见他皮肤起泡翻卷,忽然想起那日中秋弹送别时,月光斜斜地把他整个人镀成金箔样。
这是后话了。那时我穿女装上街,遇见刚出狱的M。他还是那身墨绿色风衣,只是八角帽针少了两个角。我指给他看:"当年人家说你沉鱼落雁,现在怕是连兔子都愁吃你。"
他嗯了声,掏出枚戒指往我鼻尖一戳:"这下总该认命了吧?"
我说:"算你走运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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